这是一年里的最后一天。
已是深夜时分,街上没有一个人,只有雪仍在纷纷扬扬地下着。
街尾有所低矮的房屋,从窗缝里隐隐约约透出昏黄的灯光。
那是本地神甫的家。
神甫三十年前由教廷派到这个地方传教,就此扎下根来。三十年过去了,他从满头乌发的青年长成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,街上的住户走了又来,年轻人替换了老人。唯一不变的,就是神甫对神的虔诚——神甫每天晚上都会研读《圣经》直至深夜,即使是除夕夜也不例外。
风吹得更急了,大片的雪花被卷起来,在空中翻腾。
就在这风雪中,有一个身影举着伞从街头走了过来。
那是一个年轻男人。他穿着一件草绿色的长袄,靴子把裤脚扎得严严实实。及肩的金发用蓝色缎带松松扎起,半张脸藏在灰色格纹围巾里,只露出沾满雪花的睫毛和一汪碧绿的眼眸。他的另一只手里,提了一个深棕色的皮箱。那箱子一望可知是十分沉重的,也不知道都装了些什么。
男人走到街道尽头,停在了神甫家门口,腾出一只手来,敲了敲门。
不一会儿,神甫的脚步声和着说话声一起飘了过来:"谁呀?——这大半夜的。"
男人咳了咳,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:"是我,克莱德。"
神甫取下门闩,让这位不速之客进屋暖暖身子:"伊茨小姐肯让你一个人在这种时候出门?"他看了一眼克莱德的皮箱,略有些吃惊地问:"你是要离开了?"
克莱德笑起来:"没错。"他主动解释道:"今晚拉尔夫庄园举办宴会,邀请了许多王公贵族。我被伊茨锁在房屋里,就趁着仆人被叫去帮忙,偷偷跑了出来。离开以前,想起您过去对我的关照,就来道个别。"
神甫叹了口气:"也好。"他关切地问:"行李可都收好了?跨过年去,还不知道多冷呢!老头子这里还有几个金币,可做你路上的一点盘缠。"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块叠得方正的手帕,想要塞到克莱德手中。
克莱德赶忙拒绝了:"不劳您费心。我虽然是个不入流的yin游诗人,讨口饭吃的本事还是有的。"
他们又争执了一会儿,神甫方才恹恹地把钱放回去。
克莱德便起身告辞了。
神甫叮嘱道:"你是个年轻小伙子,可也得记得注意安全!"
克莱德笑着点头答应了。
他撑起伞,又走进那白茫茫的雪地里。
神甫站在门口,等克莱德的身影已看不见了,才重新回到屋里。《圣经》摊在桌上看不下去了,方才的事总萦绕在脑海里。他便如往常一样去圣象前祷告一番,在心底暗暗替克莱德祈了福,这才吹熄了灯,准备休息了。
神甫熟睡的时候,克莱德也在另一处巷口停下了脚步。
这是双王巷。虽然已是一年里的最后一夜,这个地方仍然人来人往。
一百多年以前,当时的女王迎娶了一位来自东方的王子,特意许给他自己的权力,让他与自己共同执掌这个国家。他们俩被合称为双王。王子拨出一笔财款,下令新建一处可供贫民基础居住的地方。消息传开以后,人人都称赞他的仁爱。
在双王巷建成前一个月,女王去世了。宫廷医生声称死因是中毒,下毒的人就是众人爱戴的王子殿下。王子被投入死塔,判处终身监禁。女王与王子没有子嗣,因此便由女王的堂弟、萨维尔公爵做了国王。
萨维尔公爵叫停了所有王子兴办的工程,转而把钱投入到对帆船的研究上。双王巷就此废置。
然而屋舍的雏形到底已经建成,也不知道是哪一天,它忽然就成了最大的地下黑市交易场所。人们传说,只要你有钱,你就可以从这里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;如果你是个穷人,你也可以在这个地方卖掉一切你能卖的东西。
至于弄到区区一张去外国的船票,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。
克莱德走进双王巷。
他没有注意到,有几个人藏在来往的人群里,慢慢朝他聚拢过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