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先,钟鸣玉内力尽锁、伤还没好的时候,尚在冬日。
方思迁却是脸上带笑,同他说,同乡之间互相照顾原也是应该的,更何况他现在处境艰难。
只是琴师。
“诶……原来是钟大人,多谢。”
方思迁却主动来找他了,尽力抽出空闲来照料他。
钟鸣玉看着他,把初遇的情绪深藏在曲里,为他再奏半阙相熟的乐曲,还是无言。
可是一切假象如同不堪一击的薄冰,冰下却是无尽寒潭。如今家国也亡了,他只是一介罪臣,阶下之囚,生如落叶,什么也做不了,又何苦对他这般好?
钟乐师,他曾是陈国的广陵王,到如今,却只被称作“乐师”。
他不是弃子,不是尊崇的广陵王殿下。
三.
小侍卫就会板起脸来,明明还很年幼,模样青涩,这会儿也会摆出很严肃的表情。钟鸣玉就一点拒绝的话语也吐不出来了。
他难以窥得真切,只是注意到,小侍卫仿佛神色带笑,却带着一点压抑的悲伤。
恶意似潮水,隐没在暗处,伺机而动。
林谌渊握着他的手不放,“今夜来我殿里,接下去便放你休息,好不好?”
翩翩起舞来。
而君王并未施与多少关注,林谌渊唇角微翘,身子微侧,小声地同他的小侍卫说话,“我记得你和这钟鸣玉同乡,虽说你也多年未归,可你们之前不又走得很近。孤召他奏南越曲,你可喜欢?”
就好像只是看着他,咽下嘴里的那勺热粥,这些年岁就能悄悄的流去。
如今他反倒可以照顾人来,即便动作生疏,钟鸣玉也觉得心里酸涩弥漫。既心疼小侍卫多年孤身在王宫里的境遇,又觉着他受尽委屈,只想加倍弥补他。
他想着小侍卫这个年纪,无论在谁家里,都应该是被人娇宠的幼弟。千娇万宠,总是被人照顾的。
把悲欢谱作曲,为你弹起,才知道,什么是身不由己。
钟鸣玉并未在意,他专注地弹奏琴曲,心无旁骛。仿佛他此刻并非阶下囚,而是依旧身处繁华靡丽的故都。
月色满轩白,琴声宜夜阑。
场上一片笑声喧闹起,而钟鸣玉神色冷淡,行了一礼,“诺。”
钟鸣玉有时拒绝,他不想给人添麻烦,而且逾此时节,他身份敏感,他委实不想小侍卫因他受牵连。
小侍卫脸也小个子也不高,眉宇稚嫩,看起来离着成年都还有两三岁。
方思迁还没注意到琴声停了,全被庭院坠下的雨幕吸引,随即便被披上了蓑衣。
方思迁还是笑,“陛下当然不会错,只是让我加值这许多时,总该放臣下一会儿自由。”
他将心血都谱进琴里,只是福如心至,演奏完半阙曲的钟鸣玉目光无意一转,瞥见了君王身侧的小侍卫。
没有那些喘不过气的沉重,只有眼前人的点点笑意,像翩飞的蝴蝶,流转在明媚日光之下。
钟鸣玉指尖拨动琴弦,心却早不在琴声里。夜风渐起,雨丝如细线坠在庭院里,透过支起的窗户,可以望见外面起了蒙蒙雨雾。
钟鸣玉喝着热粥,注意力却全在身前人上。他用目光一遍遍描摹方思迁的样子,两颊圆润,眼睛也圆,眼尾却还向上微挑着,流露出一点风情来。
仗着底下人都看不见他们上面如何动作,林谌渊一把捉住他的手,“莫要生气,是孤错了。”
接下去,和陈国那个罪臣一块儿,便也算了吧。
四.
钟鸣玉原先出身尊贵锦衣玉食,自是不少人照顾的,可是异国他乡,他怎好叫比他小这许多的少年来照料他?
他印象最深里,就是那个寒冷的冬日,小侍卫每每都给他喂粥。那时不良于行,他直起身靠坐在床上,而方思迁一勺一勺吹凉一点热粥,不至于很烫口之后喂给他。
钟鸣玉起手拨弦,而舞姬们复又起舞,丝弦声和着,竟说不出的和谐,真是讽刺。
方思迁自小长在宫闱里,虽然受人保护,但也并非心思单纯一无所知。尤其这段时间,君王的小手段并不少。
他自认有错,一边乖乖听话,一边给人道歉,他不想小侍卫的任何心意被辜负,不想小侍卫在他这里受到任何委屈。
他一直低着头,挑不出任何礼数的错误来。
他硬挺了几日,然水土不服忧思深重,病倒床榻。
对他,一点招数也没有。
他气闷在心里,眼波流转,笑意冷淡,回道,“陛下念我,我自然高兴。”
他突然怔愣一下,停了弦。站起身来,在屋里左右寻找,翻到一件编织粗糙的蓑衣。推开门,往檐下角落望去,果然望见了熟悉的身影。
钟鸣玉替他笼好蓑衣,系上细线
高高在上的君王端坐案前,兴致寥寥,突然开口道,“孤闻钟乐师近日身体好了许多,琴曲练习也未曾落下,不若鸣奏一曲,让众卿家一品何为南越风情。”